小事 · 我妈太野了

1、总是听亲戚长辈说起，我刚出生的时候快死了，好像是难产缺氧，全身发紫，没有一点哭声。所有人都劝我妈把我扔了，说是活不了，要是侥幸活下来，也可能有大毛病，活不长。从他们的语气里，我能听出，我这条命保下来不易。有些特别年长的老人见着我，还会感叹：这孩子居然长成了。也听到过我妈月子期间带着我辗转各大医院零零散散的说法，但从没听我妈正面说过这件事情。总以为她是有意在回避苦难，直到我小心翼翼地向她问起。她回答得十分简洁：头大脖颈细，越大越生气；再说扔掉吧，还有一口气！说完还一副颇为得意的表情，八成以为自己是个诗人。我心中这么沉重的关于母爱的话题，跑她那里变成了“那都不是事”的随意，只剩下调侃我头大的戏谑。这回答一扫别人看见我还活着时候的惊叹、凝重，让我觉得我妈懂得幽默的真谛，即使在铁锤之下，也要挠别人的咯吱窝。

2、大学期间有人追我，跟我妈汇报。爱情大事，老妈交待，也是非常简短：别找有钱人。我非常纳闷，这当妈的是不是老糊涂了，不高兴，故意怼她：凭什么？我就不能靠婚姻改变一下命运，上升一个阶层了？她老人家气定神闲，像是做足了准备，一字一句：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唯有靠自己，才能吃得饱！合辙押韵，立意高远，价值观很酷，当时我拜倒在我妈的新作之下了，引以为恋爱宝典。

3、最近，跟我妈见面之后，引发了我跟我男朋友的一番思考。我妈告诉我们她要去新疆，理由是越是穷的地方越有机会，她要去干事业，还没坐过飞机，顺带把飞机坐了。我听得脑子嗡一下，什么？闯一番事业？您老多大年纪了？整天矫情地说自己恐高，不敢站窗边，现在事业心得有多强？要坐飞机。我立刻反对，劝她：你还是待家里吧，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被她无情打断：我三十多年的老朋友在那边，搞摘棉花的生意，不少人都说那边在开发，很有搞头，我去考察一下，有人接待，你放心！然后就是一轮新疆之旅的畅想……我说：你要是个年轻个三十岁……再次被她打断：现在正是最好的年龄，年轻三十岁怎么会有三十多年一点也不怀疑的老朋友？

回去的路上，我跟我男朋友说：我妈太野了，要是我们早点结婚生孩子就好了，让她带孩子，拴住她，我不想她走远。可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这话怎么像是传统的父母对待想闯事业的子女的手段。我难免反思，一个五十岁的老人家，这番干劲，对我男朋友说：想想我们，想想当初。他亦有所思，说：是啊，我们害怕变动，脚步很重，当初瞻前顾后，始终没去大城市，二十多岁的我们，到底在忌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