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 2001 太空漫游

图片:《2001 太空漫游》 唯一的 2001 太空漫游

唯一的2001太空漫游

凯常,笑着给你一个台阶儿下

科幻故事到底是什么?

是发生在架空场景里的传奇,还是一种对未来生活方式的遐想?

多数科幻电影显然属于前者,毕竟情节和动作才是票房保障,太空漫游则是为数不多的后者。

作者没有表现出取悦观众的迫切感,他试图用视听语言的方式,严肃探讨未来生活场景的一种可能性。《太空漫游》只适合电影这种媒介,如此奢侈的尝试却又背离了电影工业。毕竟电影是烧钱的行当,科幻片又是最烧钱的类型片,创作者很难不去重视市场的反响。但库布里克就这么逆天而行了。

最终,电影呈现给观众的,是一种导演沉醉于创作、乃至创世的快感。

旧约里,上帝用七天时间创造了天地万物。这个过程有一些非常好玩的设定。被用来创世的质料,都是已有的东西。不会凭空出现,或者来自异地。但是创造出来的万物又是另一种面貌。创造这个行为本身在旧约里充满了神性,已有质料与神性创造交融,就有了生命。神说如何如何,于是便如何了。

上帝辛勤工作一个礼拜,终结了混沌,创造了秩序。按照神们自己模样造出的人统领一切,确保神的意愿行于地上。

太空漫游的故事也具有强烈的创世感,当然是另外一种情况。这里的宇宙是浩渺的,物质的。在一个既不是中心也不是边缘的地方,地球诞生了。地球被统摄于太阳的照射之下。地表从某个时刻起,开始上演文明。主角是人类的祖先,生活在非洲的黑猩猩们。

一个关于未来的故事为什么非要从猴子说起?仔细推敲实在大有文章。

为了更好地说明,我们不妨拿太空漫游和旧约里的创世故事作个对比。

在旧约里,万物起于混沌,终于秩序。秩序是通过神的推动力一步步清晰化的。

在太空漫游里,秩序本来就存在于宇宙之中,又时刻和无序并存。文明是秩序与混沌并存之世界的演化产物。

在旧约里,人是地面的主宰,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宇宙是神性的体现。

在太空漫游里,人是某种生物(黑猩猩)的一个演化阶段,一点不神奇。但是也因为不神奇,反而更牛逼。地球在这个宇宙中不占什么特出地位,它只是个很普通的星球。宇宙本身才是无限和永恒的。

我们看到,在太空漫游的创世故事里,地球被祛魅了,人类也不再是神们的代言。它只是一种文明,在某种机遇下诞生,又在逐步演化中存活延续了下来。

考虑到宇宙的浩渺无穷,地外生物的存在可能性也就无限放大。

以上特点绝非无关宏旨,它们被呈现为电影的视觉风格,并构成叙事情节的组成部分。对此后文会详述。

现在要说的是,如果观众理解这些特点,就不会把“拿猴子说事儿”当成一种矫揉造作。没有一句台词的前半个小时,也就不那么艰涩了。

猴子和人一样,是这个文明的一种发展阶段,并引出下一种发展形态。文明以一种磅礴气势延绵不断,一步步扩大着自身的活动范围。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东西在改变,也有些东西不变,并且反复出现,呈现出复调的样貌。

太空漫游因何而发生?库布里克试图给出解答:那些缘由根植于人的基因,早在宇宙飞船被抛向太空之前就左右着人类文明的命运。

我们不妨预先提一下影片里那个载诸影史的转场:黑猩猩把代表着暴力和工具的一截兽骨扔向天空,衔接这个镜头的画面是一根骨头状的飞船孤零零地游荡在太空里。

库布里克赋予此转场以修辞的意味。骨头和飞船,被描述为具有可类比意义的事物,是一类东西。它们是工具,是武器,象征着人类的族群内部的团结和族群之间的冲突,象征着人类对宇宙的认识和征服。

 

语言之前

语言是什么?

索绪尔会回答语言是符号,是一种虚拟关系,包含能指与所指。麦克卢汉会说语言是人的延伸,这种媒介载体反过来重塑人本身的含义。

对于电影而言,语言最直观的表现是台词。

一部 120 分钟的电影,如果四分之一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台词,今天的观众会觉得无法忍受。不光今天,太空漫游那个年代(1968 年)的观众同样很不耐烦,默片早已是个历史概念,导演你何必开倒车呢。

《太空漫游》偏偏就这么干了。

当然你也可以辩解,这是文明的史前史,人类尚不具备语言交流能力,当然也无所谓台词。

但是连画外音都没有,似乎就有点过分装逼了。

库布里克是故弄玄虚吗?

其实不然。

我们不妨假设,在这个段落加上台词,会是什么样的效果?

浮现于脑海中的,可能是赵老师的《动物世界》。动物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在镜头之下,仍旧自由嬉戏、掠食、逃命,一个画外音讲解带领观众深入这片野生动物的空间。

这种情况下,我们几乎无法绕开一个相对于动物的、近乎全知全能的人类的存在,也就是那个说着人类语言的画外音。动物是冥顽的,人类是高高在上的。他们有着截然分明的区隔。

画外解说的介入,会让这段史前史叙述呈现为某种对动物习性的研究观察。作为黑猩猩的后辈,我们和解说分享一个共同的生态位,高高在上,仿佛是在凝视一个跟我们毫不相干的物种。

这显然是导演极力避免的后果。

影片之所以从黑猩猩说起,并最终讲到星孩,不外乎是想告诉观众,现代生活跟黑猩猩生活具有同等性。它们都是文明演化的一个阶段而已。“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如果现阶段的人类可以像审视低级动物那样审视黑猩猩,是否在未来空间星孩也会像审视动物一样审视我们呢?

这种道德层面的自我否定,显然不合于这部恢弘的文明史诗的叙事基调。画外音绝对禁止。

不使用画外音,也不用台词,单靠镜头语言和背景音效能否把事儿说清?

库布里克回答:我能。

影片以声音开场。只有噪音没有画面。

随后电影第一个有声画的场景,是被太阳照射着的地球逐渐显现。

 

也就是说,地球显现出来,是因为太阳把它的轮廓照亮了。地球,太阳,光,这是最初的三要素。

连接黑屏和被照亮的地球两个场景的,是一以贯之的噪音。

噪音这一元素,赋予了转场前后的场景统一感。前面的黑屏是影片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用以暗示比太阳系更加亘古久远的宇宙的存在,它指涉浩瀚宇宙,甚至比宇宙更久远。

也就是说,从噪音响起,故事已然开始了。

太阳伴随着《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配乐逐渐升起。后面几个镜头,从外太空到地面,再到生物体的活动范围,最后到黑猩猩们的生活场景。

 

这一组画面的视角逐步拉近,观察范围累次缩小。

先是太阳系,然后是地球,地平线,亘古荒原,最终是猿猴的活动地带。

把这一连串画面联起来看,导演想表达的东西也就显明了:宇宙中出现了太阳系,被太阳照射的地球经过亘古演化,出现了猿猴,这是人类文明的最初阶段。人是物质性的,是一种演化结果,而不是被某个造物主造出来的。他们的文明后面将到达怎样一种高度,或者会在什么时候迎来末日,同样也是自然的演化。

摄影师出身的导演对于画面构图非常讲究。当镜头转向大地的时候,首先映入观众眼帘的是一幅骸骨:

 

这副黑猩猩的骸骨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骸骨的存在意味着死亡,指向过去的时间,并标出这是黑猩猩们的活动范围。

活着的黑猩猩继续在这片已经熟悉的安全地带生活,直到老死。新一代继续繁衍,生生不息。

紧接着这副画面的下一个镜头就是两只活着的黑猩猩,它们是生生不息的进行时。他们占据了屏幕,是导演向观众交代:这就是本故事的主角。

 

他们有自己的族群,跟食草动物和平相处。

观众们看到,黑猩猩虽然生活在一起,彼此间却没有发生动物本性以外的更加社会化的交往。他们吃草籽或者植物,不需要打猎,也不存在分工协作。

 

仅有的社交活动不过是互相抓虱子,这更像是一种情感层面的享受。

即便是如此微不足道,也被导演敏锐地把握住了。这也是库布里克慧眼如炬与追求精确的表现。社交对人类文明的意义非同凡响。有社交才有社会,人就是社会性动物。

外部威胁是深度社交的催化剂。只需要一次非常偶然的遭遇,黑猩猩们就必须想办法做出改变。

捕猎为生的豹子闯进他们的生活,捉住了其中一只。

 

幸存下来的猩猩目睹了这副景象,遭遇了强烈的冲击。

外部威胁迫使他们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社交关系也就不再止于抓虱子这种简单的享受了。

下一幕景象里,猩猩们在靠近水源的地方定居,几个家伙近乎逢迎地同时为一个更强大的黑猩猩抓虱子。这说明以肢体强壮为后盾的王者出现了,猩猩内部有了模糊的分层。

 

争执、宣示权力等行为开始频繁起来,此时的手段包括嘶吼和肢体动作的威胁。

内部各族群的斗争进一步强化了暴力的必要性。几个同类迁移过来,试图抢占他们的水源。两个阵营的猩猩嘶吼着,摆动着身体,各自对这片领土进行宣称。声势上处于下风的阵营离开了,胜利者留下来。

 

族群认同,阵营竞争,资源抢夺。

这些东西自此留在了人类的基因中,并构成一再驱动人类施暴的元素。

后续故事里的美苏关系,无非是此处争夺水源的一个进阶版罢了。

依靠这些母体元素的反复出现,猩猩们的生存争斗和人类对宇宙的探索被有机地统为一体。导演试图在说,人性就是这么丰富起来的。

目前来看,大型猎食动物依旧是无法克服的威胁。黑猩猩们开始穴居,错开活动时间,逃避它们的追捕。

 

无数个安静倾听洞穴外面野兽吼叫的夜晚,这些家伙因为恐惧而相濡以沫,更加紧密地生活在一起。

它们分享共同的生活,习性,威胁,以及那些避开威胁的生存策略。这是一种弱者的社会,一种被动的生存策略。如果沿着这条路演化下去,人类未必就不能社会化,但是对世界的认识则会永远居于一隅。乃至于出现柏拉图所谓的洞穴人。

真正促成跃迁意义转变的,是黑石的出现。黑石教会了它们另一种生存策略。

 

这是个惨烈壮丽如同黄昏的黎明,在一片风蚀沙化的自然光景中,黑石莫名其妙就出现了,它的颜色,它的高度几何化的线条和形状,都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显得特别怪异、匪夷所思。

黑猩猩们被震慑了。

画外的超自然音效逐渐升高,用以烘托这不可思议宛如神启的瞬间。

“它”是什么?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线条形状质感都和周围的环境差异如此之大?

黑猩猩们的讶异和震慑也被刻在了基因里,一直等到它们演化为人、在月球上建起太空基地后再次目睹黑石,也没有减少分毫。

这种压抑和恐惧使他们战栗,但是更令他们好奇,把他们推向主动学习和认识世界的快车道。

 

极度夸张的大仰拍,出自于其中一个猩猩的视角。

在这副画面中,黑石和地外的太阳、月球联系在一起,用以暗指它遥远神秘的出身。

后来当黑猩猩拿着兽骨仔细端详,若有所思的时候,脑子里再次闪现出仰视黑石的画面。

 

高调颂扬文明进化的背景音《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又响起来了。

仿佛是来自黑石的启示,促使黑猩猩掌握了工具的使用办法,并迅速诉诸暴力。

人类文明正式登场。

工具是人身体的延伸,具有改变世界和强化暴力的双重属性。斗争和改变世界,从此成为人性的一部分,成为人类文明的显著表征。

依靠这些工具,黑猩猩走出洞穴,征服了当初的食草伙伴,征服了食肉动物,并在物种内部引发起更加惨烈的斗争,他们活动的边际也越来越广,最终扩散至整个地球。

那根最初被用来施暴的骨头,扔向太空后旋即成为探索宇宙的飞船。认识世界和行使暴力从来都是如影随形。

 

将近半个小时的长度里,导演没有使用一句台词,但是想要表达的内容却一样不落。

库布里克证明,即便早已告别了默片时代,电影制作者仍然可以不靠台词来讲故事。依靠视角的变化、镜头的衔接,画面的构图,以及背景音效,严格使用纯粹的电影语言去完成叙事。

这种彻底电影化的手段,使《太空漫游》具备了一种非常耀眼的特质:这不是一个无视叙述载体的故事,它只能通过电影来讲述。阿瑟克拉克的同名小说显然是另一回事。该电影的风格就是内容的一部分,不能小说化或者戏剧化。如果你只关心故事情节,关心传奇剧式的冲突矛盾,试图搞明白谁是英雄谁是坏蛋,人物性格在这段经历中发生了什么变化,那么你的关注点一开始就错了。你忽略了电影中最重要的部分。

请记住,它并非一个常规的包含若干戏剧冲突的故事。它要求你的能动性,你必须像欣赏一部电影那样,调动你对电影语言的理解能力去理解它。

你必须像欣赏生活本身那样来欣赏这部电影。如果你这么做了,很难不惊叹其美丽与博大。

这就像是你走上街头,听到的不止是对话,对话也不会自动向你呈现街头的一切(二流电影恰恰就是这么做的),你必须竖起耳朵,瞪大眼睛,仔细而主动地观察,思考。即便是听到了某两个人的对话,这段对话也不具备什么优先级,而是和其它杂音处于同等地位。只有把街头当成街头,你才能真正理解和把握它。同样地,只有当你把太空漫游当成电影,而不是小说或者戏剧的时候,你也才能够理解这部电影。

电影是光影艺术,而不止是被叙述的故事。它更包含故事如何被讲述、视角落实到哪里、叙述过程中都动用了哪些要素、以及导演如何把镜头连缀到一起等内容。

正是这些特质构成了作品的风格,观众可以据此评价作者在推进电影艺术发展方面的贡献。就如物理学家对物理学科的贡献那样。

库布里克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是一位风格的大师。

音效之作为叙事手段

影片的第二部分,即人类进入太空探索阶段之后,交响乐的重要性进一步凸显。一根骨头状的飞船在太空中遨游,《蓝色多瑙河》的乐声响起,修辞意义极为显著。

太空漫游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行为?按照库布里克的说法,不妨将之看作升级版的大航海时代。飞船在太空中遨游,正如麦哲伦、哥伦布们在海洋里乘风破浪。

大航海时代的主旋律是人类活动空间的扩大,以及对世界的征服。太空漫游呢?库布里克说,那时人们去趟月亮跟现在乘火车、飞机旅行没有太大区别。

如何表现这一点,尤其是如何暗示太空漫游背后的旨趣与大航海时代一致呢?

《蓝色多瑙河》显然可以胜任。

交响乐的衬托之下,飞船行在太空中,正如轮船行驶在大海上。

静谧,安详,极具律动感的潮起潮落。

 

这是一种动态的安静,以及一种克服未知、与死神嬉戏的满足。

影片里另一个非常具有存在感的交响乐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把一些关键段落烘托出浓厚的礼赞意味。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辞旧迎新,是新的开始,是文明演化的飞跃。太阳初升的那一刻,黑猩猩领悟了如何使用工具那一刻,都伴随着《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高昂的乐声。那是文明演化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因此必须要加以区分。

音效的使用构成了叙述的一个重要部分,和画面上的其它元素交叉并行,互为补充。诚如库布里克本人所言:

人们都局限于用言语来传递信息,其实用视觉意象及音乐来传达信息要比光用言语这种单一的方式效果好。

更多时候,库布里克用噪音来塑造宇宙背景音,用超自然音效来强调黑石的不可思议。

当飞船的 AI 系统在远离地球后试图叛变时,库布里克还选择用彻底的静默来渲染紧迫感,凸显两位探索者隔绝、无助的处境。

 

他们的情况要比水手们在惊涛骇浪中跪地祈祷时更加令人绝望,那是人类在探索世界时一次又一次地付出的惨痛代价。

命运孤悬一线,脆弱的碳基生物和浩渺无垠的宇宙发生了对抗,这种诡异的美学诱惑着人类文明一次次将世界的边际推向更远、更广阔。

探索宇宙的航天员在故事中甚至并未留下名姓,并非因为他们是无名之辈,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在这样一种高光时刻代表了整个人类文明,因而无须再加以命名——正如第一个接触黑石、第一个拿起兽骨、第一个掌握暴力的黑猩猩一样。

导演还会通过重复使用同一种音效的办法,使观众想起此前的相关段落,进行对比联想。

 

宇航员们在月球上发现黑石的时候,其第一次出现于黑猩猩们眼前时的音效再度响起。

彼时正处于文明幼年的人们也正如此刻一样,站在它的面前,充满不可思议。既恐惧于未知,又被其深深诱惑。“它”是什么?在黑猩猩的年代,它是一种迥异于周围环境一切物事的创造物,指向一种神秘而不可解的存在;在太空漫游的年代,它则是外星文明存在的明证,是影响美苏对抗的全球政治格局的一大变数。它是既要被探索、更要被封锁的秘密。它属于全人类,因此又势必被某一阵营所垄断,隔绝于全人类。

建构于物质性之上的史诗感

太空漫游里的诸多器物、意象、以及美学风格至今都在影响着科幻电影的创作,不是因为库布里克创作了一个多么伟大的故事,而是他思考问题的方式。

这种思考问题的方式导致了一个严谨的物质世界框架的出现,这个框架则具有普适性,可以应用于各种科幻故事里。

这种思考方式,简单说就是非常严肃地追问:如果太空漫游真的成为可能,那么它的每一个细节是怎么样的?

飞船的形状,运作的方式,飞船内部的生活场景,太空旅行时的衣食住行,以及这样一个时代中人们思考问题的方式……这些不是故事背景,而是要叙述的主体。

库布里克把这些物质性的话题实现为主体内容,于是《太空漫游》看起来不再像是一个电影了,更像是一种未来生活展

戏剧冲突消解之后,观众被迫去注意那些精心设计出来的景观。可以上下颠倒的太空舱,漂浮在空中的钢笔,空乘人员印着商标的抓地鞋,以及太空站内部有弧度的会客厅等等……

 

长途旅客们的情感需求同样是不可忽视的,弗洛伊德博士像日常出差那样进行月球旅行的时候,会和远在地球上的女儿进行视频通话,通话完毕后显示出资费 1.70 美元。

对物质性的重视,在此早已超出营造真实感的需要,变成了一种风格。

导演试图告诉观众,科幻世界没什么大不了的,它只是一个注定会到来的明天。那时的人们像今天一样吃喝拉撒睡,像今天一样存在对抗与斗争,牺牲与探索,跟大伙儿还是黑猩猩时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生活场景在扩大,探索边际在扩大,文明也在不停地演化,但人始终是人。他们会向同伴寻求帮助,向亲人寻求情感慰藉,以及和敌人尔虞我诈。活动场所的安全性已经得到了史无前例的提高,但是危险也并未被彻底消灭。人们在飞船里生活并对抗太空的静默与未知时,恰如猴子在洞穴里生活并对抗黑夜的静默与未知。

建构于物质性之上,史诗感出来了。

这不是关于某一个英雄取得某项功绩的史诗,而是一个物种、一个文明在延续、探索、并有可能摆脱孤独状态的史诗。在这样的史诗里,个体以无名之辈的姿态出现。英雄变成了“我们”。

黑石这个意象充当了人类文明的见证者,它自身也是外星文明存在的见证。更高意义上,外星文明在这部影片里也和人类文明一样,是以其物质性来获取存在资格的——他们之所以能够进入叙述场景,乃是因为强大的科技支撑使他们有能力将黑石送进人类的接触范围。对于人类而言,追溯黑石的来源则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即便如此,前去探索的飞船也仍旧启航了,并且在这样一个看似有去无回的旅程中诞生了星孩。

下面我们回答最基础的问题,《2001:太空漫游》究竟是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简而言之,它讲述的是人类文明的诞生及其必然命运,包括对世界认识的不断深入,以及始终与之并行的暴力对抗。它不是关于某个人的故事,而是关于整个文明的一种学说,一种想象。

这种想象的深邃性,足以使任何专注于情结故事的太空歌剧相形见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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