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诺奖得主」张首晟去世,谢谢你曾照亮我的路

图片:《狮子王》 「下一个诺奖得主」张首晟去世,谢谢你曾照亮我的路

华裔物理学家、丹华资本创始人张首晟去世,如何评价他的成就和贡献?

奥斯蒙德的108,物理PhD之后

张首晟和我的博士导师有着实质上(但不是名义上)的师承关系,所以我勉强也可以算作张老师学术家谱里的一员。不过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机会和他有面对面交流的机会,所以对他的了解几乎完全来源于他的学术论文和别人的描述。

第一次听到张老师的名字是在大学的时候,还记得是某个师兄大聊特聊那个著名的 SO(5)的高温超导模型,年少无知的我听的一脸懵逼但还是在不断点头,也顺便记住了张首晟这个名字。然后,我越来越多的听到了拓扑绝缘体和张首晟这两个名字一起出现,但这一切都仿佛离我很远,直到我 PhD 生涯的开始。我很庆幸找到了我的博士导师,是他教会了我如何进行科学研究,带我进入了拓扑物态的世界,而我也从我导师身上学到了很多关于张老师的科学精神和态度。在我心中,张首晟不再是一个名字,他的形象慢慢地丰满起来。

犹记得,最开始读张老师的那些关于拓扑绝缘体的文章时,总会产生一种这些事情我也能做的幻觉。事实上,纵观物理学的发展史,没有一个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而我这种“事后诸葛亮”的心态,其实真的只是幻觉而已。能够在两眼一抹黑的局势下,用敏锐又深刻的洞察力拨云见日,做出突破性的,又简单到让人毋庸置疑的,直接指导实验的理论,张老师担得起大师二字。

Simple, clear and deep 是我对于张老师的科研价值观的肤浅认识,就是要做“简单,清楚又深刻的物理”。然而时至今日,我才真正认识到在科研中兼顾这三点是多么的不易,这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大师才能做到的事情。虽然现在的我,离那里还有十万八千里,但我一直知道,这三个词一直激励着我前进。

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张首晟在 18 岁的时候也曾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犹豫要不要选择投身学术。直到有一天,他在哥廷根参观了一个葬有很多大科学家的墓地,每一个墓碑上都很简单的刻着一个名字,一个日期还有一个公式。突然间,他明白了人生的意义。肉体终将腐朽,思想永世长存。”

也许很多人对于这则故事不以为意,但我极有共鸣。高中和大学的时候,我自诩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曾经花费无数精力来思考人生的意义,最终得到的结论就是这句老生常谈的话:肉体终将腐朽,思想永世长存。

然而,读了 PhD 之后,我慢慢的不再愤青,不再崇尚极端的理想主义,慢慢的知道除了头上的星空还有脚下的路和手中的面包,慢慢知道了“灌水”两个字的意思和杂志的影响因子,慢慢知道了一区杂志和青年千人,慢慢知道了除了自己的人生事业还有家和爱情。与此同时,又慢慢的忘了我曾经参透过的这句话……

直到申请博后的时候,面对前所未有的挫折,迷茫无助和自我怀疑,我又一次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那是一个一月的下午,我站在 Tallahassee 的狄拉克的墓前,沉默的望着那块毫不起眼的墓碑。上面没有公式,只有一个名字,一个日期还有一句简单的话“because God made it that way.”我沉默了许久,思绪却奇妙的飘到了三十多年前哥廷根的那块墓地。突然间,我完全理解了当时那个年轻人的心境,并毅然的作出了和他一样的选择。我又想起了那句话:肉体终将腐朽,思想永世长存。

谢谢你,张老师。我绝对不是唯一一个被你深深影响过的人。借用 Facebook 上一位教授引用的西部世界里的一句话:You live as long as the last person who remembers you.

You will always be remembered.

方辰,研究员,凝聚态理论

张首晟是我的博士导师胡江平的博士导师,也是我博士后阶段的合作导师之一 Bogdan Andrei Bernevig 的博士导师。虽然在学术上有这样的师承关系,但遗憾的是我跟张老师真正的接触很少,对他的了解也基本上局限在已发表的学术工作的基础上。

在过去的七年中,我的研究领域就是“拓扑绝缘体理论”或者说从此衍生出来的“拓扑能带理论”。开创这个方向的一些重要工作,一般认为是在 2005 年前后,由宾夕法尼亚大学的 Kane 和 Mele 研究组,以及斯坦福大学的张老师的研究组分别独立完成的。(霍尔丹在 1989 年的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前期工作,但我认为不能算是领域的开端。)因此说张老师是拓扑绝缘体的开创者之一,是没有争议的。

凝聚态物理的工作者一定很清楚这个研究方向现在是多么的兴旺发达。从拓扑绝缘体和相关领域的研究中,走出了傅亮、祁晓亮、Bernevig 等许多优秀的青年科学家。虽然有些人后来离开了这个方向,但是拓扑绝缘体给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年轻学者作为“第一桶金”的学术资本。同时许多相对 senior 的人,也因在这个新生的方向上做出的工作,得以在学术成就上更上一层楼,比如物理所的戴希、方忠,清华的薛其坤,普林斯顿的哈桑等人。

一个具有生命力的新研究方向的诞生,在学术界的意义是特别重大的。不仅如上述成就了很多人,也给整个凝聚态领域都带来了新的语言和新的思路。现在我们明白了,能带中重要的不仅仅是色散关系,波函数也会给我们带来新的量子数;现在我们明白了,看到表面态就应该去想体态有没有可能具有非平凡的拓扑量子数;现在我们明白了,将对称性和拓扑在一起考虑,将刷新我们对于物质的相的分类和理解。这些新的认识,很多并不是张老师的直接贡献,甚至可能是在他的预料之外,但不容怀疑的是,他当年的工作对整个领域来说是具有启发性和革命性的。将来当我们都过世了,有人要去给 21 世纪的物理学盖棺论定的话,张老师的工作必将被写入。

今天中午听闻噩耗,整个下午都感到有些恍惚。中国学理论物理的年轻人,没有几个不把张老师的学术成就暗中当作自己努力的目标的,然而这样的一个人……

刚才出门买个饮料,回头看见黄昏下灯火通明的物理所大楼,我想着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正在继续沿着他开创的这个方向前进和摸索,他们此刻的心情不知怎样。还在读书的同学们,如果你们的工作跟我一样是和拓扑材料有关的话,请你也记住张老师在其中所做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