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误 · 杨教授,救救我爸妈

图片:Victor Garcia / CC0 大误 · 杨教授,救救我爸妈

以杨永信为主任的临沂市网戒中心为什么还在正常营运?

纽太普,国家二级脑洞师。有一本名叫《孤独博物馆》的滞销书等你来买。

因为,需求一直都存在。

开个脑洞。

 

老陈是在一个周六被送进老年阳光中心的。在老陈提着大茶杯走去麻将馆的路上,一辆面包车在他身边急刹,几个穿着“阳光中心”制服的大汉跳下车,熟练地把他抬了上去。大茶杯打落在地上,碎玻璃和茶叶渣子散了一地。

在面包车的狭小空间里,正在挣扎的老陈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小陈,后者流着眼泪:“爸,你这样真的是不行的,我们也心疼,可是你真的有病啊。”

老陈被送去的老年阳光中心并不是唯一的一家老年行为矫正中心,但无疑是最有名的。中心的创始人 Young 老师经常在媒体上出现,介绍他在矫正老年人行为方面的过人经验。这当然会耗费不小的营销费用,但对于每位老人动辄数万元的矫正疗程价格来说,这些费用花得很值。

“这不是心疼钱的时候。”小陈说。他知道,拯救自己父亲的机会只有一次,必须上猛药,而 Young 老师应该是他能找到的,最猛的一剂药。

Young 老师的阳光中心一直以来以复发率低、矫正效果好著称,几乎每个离开这里的老人都表现出阳光、向上的人生态度,对家人亲友友好相处。“我现在的生活太幸福了”,是几乎每个矫正成功的老人的口头禅。

“老陈的问题,主要还是沉迷于无意义游戏。同时他还有酗酒的毛病,这种情况是比较严重的,因为它是复合型的成瘾,游戏的瘾和酒瘾相叠加。对于这种情况,我们会通过一些物理理疗的手段,结合心理疏导去调整。”

Young 先生面对镜头,把双手叠在一块,然后放开,用双手掌心向下的动作象征“成功疏导”。说完,他进入了第十三号理疗室,关上了门。门里传来沉闷的叫声,一位工作人员在摄像师身边微笑着说:“这个理疗过程,咱们就不用拍摄了。”

“我父亲这样每天沉迷打牌,晚上喝酒到半夜,家里的事情也不管,也不给孙子做好的表率,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是我们又没有什么文化,也不知道怎么和老人沟通,只能够借助阳光中心了。”小陈对记者说。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父亲可能会恨你?”

“我想过,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宁可他恨我一时,但我不希望他以后老了,酒精中毒了,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恨他自己,没有好好锻炼,没有保持心情舒畅。”小陈眼眶红了。


与老陈相比,赵大妈的反抗更加激烈。赵大妈以前是小学老师,为人处世刚正严厉,退休了之后,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

令赵大妈被送进阳光中心的导火索是一床被褥。赵大妈的小女儿网购了一套深灰色的北欧风床上四件套,赵大妈气得急火攻心双手发抖:“这是要做什么?要咒我死吗?为什么要把这么黑暗的东西带进家里?”

那天小女儿被迫当着全小区的面,烧掉了新买的被褥。回家之后,小女儿跪了三个小时——这是家里从小的惯例,犯了错就要跪,跪多久取决于错误多严重。

这件事情直接导致赵大妈在外地读博的大女儿爆发了。第二天,大女儿给母亲挂了个电话,说自己在学校得了急病,想请妈妈去照顾下,她的几个朋友会开车带赵大妈过去。赵大妈在电话里不出意料地大骂了一顿大女儿,从熬夜到化妆再到谈恋爱。几个小时后,赵大妈被女儿的“朋友”们送进了阳光中心。

“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的女儿们会变成这样,竟然觉得我有神经病,要把我关到医院里。”一开始,赵大妈一度以为这里是精神病院,因此尽力保持着冷静,以防被人真的当做精神病人。

但当听说这里是“矫正负能量老年人,给予正能量生活”的机构后,她几乎发疯般地破口大骂自己的女儿,以及这些“眼瞎了”的工作人员。

“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还有谁比我正能量的?在我家,没有哭的,没有闹的,什么伤春悲秋的,全都不允许。人活着就是要积极向上!”赵大妈看到有记者在拍摄,顿时闹腾得更厉害了。工作人员解释道:“有一些学员是非常狡猾的,他们知道我们的宗旨,也会就此伪装,但如果不经过一定的矫正,这种对正能量的追求是不会内化为他们的行动的。”

赵大妈的大女儿接受采访时,绝望地表示:“我现在就是把妈妈当做精神病来治疗了。真的没有办法,这样下去她会把我们都逼疯。”她告诉记者:“我去年写博士论文的时候回了一次家,结果出门回来一看,所有的数据连同统计软件,都被我妈删掉了。只要是电脑里她不认识的图标,她一律认为是坏的。”

“那您为什么不给电脑设置个密码呢?”记者问。

“我要是设了密码,她打不开,我的电脑就会从四楼摔下去你信不信。”

就这件事情,记者们在治疗间隙也向赵大妈求证过。当时,赵大妈已经经过了第一次理疗,对于握着话筒接近的记者,她畏缩着往后躲,迷茫了很久才恢复清醒。

“珍珍那个没出息的坏孩子,她读书能读出什么名堂来?电脑里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你看看那些图标,多狰狞。人每天看这种东西,能走正路吗?”赵大妈愤怒地回应。

“您为什么觉得那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呢?”记者追问。

“那东西你都看不懂,你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以前珍珍不是这样的,什么都跟妈妈说,现在呢?我跟你说,电脑就是魔鬼,把我们和孩子都隔开了……”赵大妈还没说完,几位工作人员又搀扶着她准备走进理疗室。她发出杀猪一样的尖叫,难以想象一个体面的小学老师能这样地大吼大叫。


在记者完成首次取材之前,发生了意外的一幕。当时,Young 老师正陪着记者缓缓走出阳光中心,准备给阳光中心建筑的正面来个全景。阳光撒下来,老人们在庭院中或是做着简单的运动,或是做着手工艺品,也有下棋、聊天的,但每一个都露出微笑。

突然,有一个正在下棋的蓝衣服老头扔下了棋子,大叫着往门外冲去。“我受不了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一眼看到了 Young 老师,后者鲜橙色的发型在人群中十分耀眼。他以想掐死对方一般的姿态奔向 Young 老师,想把他撞进背后的小河里。

其他几个下棋的老头几乎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在那蓝衣老人有机会碰触到 Young 老师之前就拽住了他。而小河边钓鱼的几个老头们也立刻冲了过来,把蓝衣老人死死压在地上。

“曾老先生,看来你还是没有进步。我说过很多次了,你要打开你的心,不要封闭。你看看你的同学们,他们多为你着急。”Young 老师痛心疾首地指着蓝衣老人。

这会儿,更多身材高大、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也到了现场。Young 老师有条不紊地发布着指令:“曾先生的矫正进度缓慢,增加五次理疗。他同组的学员们没有营造良好的群体环境,对曾先生的矫正问题也有责任,除了老周之外,每个人增加两次理疗。老周刚刚反应是最快的,说明他的正能量是比较强的,增加一次理疗吧。另外,钓鱼组的学员们刚刚积极主动解决问题,每个人减少下周的一次理疗。”

老曾面如死灰地被拖走了。象棋组的另一个老头突然大叫:“我举报!老邹上礼拜说等他出去了,他非把鱼竿撅折了不可,他不好好矫正,心里还有负能量!”Young 老师转过头,看着老邹。老邹全身发抖,连鱼竿也在震动。

“这么说来,是真的了?那这样,老朱的两次理疗,就转给你吧。”Young 老师挥了挥手,微笑地走到老邹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要加油啊!”

老邹声音打着颤:“加油,努力,正能量!”

所有的老人们都大声地喊道:“加油,努力,正能量!”


半年后,当记者第二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幕和谐的景象。爱打麻将的老陈现在已经基本矫正成功,看到麻将的时候就会露出厌恶的神色;老曾现在已经升任了小队长,管理一些新进来的学员。

但是赵大妈并不在这里。因为瘫痪,她已经出了院。赵大妈的小女儿特地辞了工作,在家照顾母亲。在专业的测试和培训后,Young 老师为小女儿提供了家庭理疗器械,让她在家持续为母亲治疗矫正。

关于赵大妈的瘫痪,无论是院方还是她的女儿,都坚持称是由于长期高血压导致的脑血栓。在阳光中心里曾经有一度有个说法,说某天晚上赵大妈从四楼跳下去,不知道是想逃走还是想自杀。但在几次全院理疗之后,这个说法就再没有出现过。

小区里,赵大妈的小女儿推着轮椅,替赵大妈掖了掖被子。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赵大妈微笑地对每一个路人说:“我女儿,可孝顺了,对我可好了!”

回到家里,赵大妈的小女儿看着赵大妈。

“妈,你怎么回到家就不笑了呢?家里外面要一个样,知道吗?”

她举起理疗仪的端子。

“来,跟我念,加油,努力,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