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有哪些让你印象深刻的建筑?

图片:司空白 / 知乎 2019 有哪些让你印象深刻的建筑?

司空白,是生命,就该万丈辽阔

2019,“年龄”一栏上,“80 后”已经告别最后的 2 字头,“90 后”即将迎来最初的 3 字头。一个十年的终章,另一个十年的序幕。

当然,这一段剧情充满了颠覆与离奇,种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轮番出现。在这些场景中,建筑作为单个或系列场景(Scenario)的一部分,各自以独特的方式存在。我们不妨就从场景与建筑之间四种不同的关系,来回顾本年度作者认为最有意义的 19 座(组)建筑。今年算是建筑设计的“大年”,优秀或有话题性的建筑非常多,19 座(组)案例有相当的主观成分,只能尽量兼顾业界焦点和个人偏好。为了避免混乱,选择的范围划定为今年完工或开放的建筑。

是为司空见筑 2019

基于场景的设计(Scenario-based design,SBD),本身是一种比较完整但相对冷门的设计方法。较之其他更常见的设计方法,SBD 更强调基于研判的预知和交互。建筑在原则上固然追求持久的美感和实用,但是面对今天愈加多变的具象与抽象环境,“持久”不再等价于一劳永逸的静态解决方案,而应针对不同潜在场景下的形式、功能与性能需求,灵活地进行设计,以期在延续审美与品质的同时,不断适应各种需求的演变。

因为这是一篇通讯类型的年度回顾文章,自然不必严格按照 SBD 的方法论来遴选项目案例。SBD 通过将建筑设计与撰写故事进行类比来讲述场景设定与构建的重要(图 1)[1]

那么,我们也可以仿照这种方法,根据建筑在“故事”中的位置,把入选的建筑案例归在以下四种场景相关的 S-a 分类之内,即:

Scenario-affirming(场景断言)

Scenario-adapting(场景适应)

Scenario-altering(场景变更)

Scenario-amplifying(场景增益)

需要说明的是,从任一优秀的建筑案例中其实都可以找到对以上四类要素的考量,因此本文的归类,主要还是依据我自己对入选案例的判断和解读,按照其最明显的特性来进行划分。

第一类建筑属于 Scenario-affirming(场景断言)。把“affirm”换成“assert”(主张,声明)也可以。如同“断言”这个词一样,这一类型的建筑都会直截了当地通过建筑自身来明确并强调一种或一系列场景。藉由这种宣言式的表达,建筑通常可以形成一个自洽的、从功能发展出形式再回到功能的设计层面的逻辑闭环,也因此得以成为引导场景发生的主体,而非仅仅是容纳场景的背景或容器。这种隐含的核心属性,决定了这一类建筑最常见的案例是一些大型甚至超大型的公共或商业建筑,通过自身的形式与尺度上的断言来引导场景发生;抑或是一些在类型学上有所创新的“混搭”和“融合”式的建筑,通过多样性来主张新的场景——故 scenario-affirming 转译为“scenario-generating”也并无不妥。

1. 北京大兴国际机场 Beijing Daxing International Airport / 星耀樟宜 Jewel Chang'i Airport

由 ADPI(巴黎机场集团建筑设计公司)设计中标,并与扎哈·哈迪德事务所以及 BIAD(北京建筑设计院)联合优化完成的北京大兴国际机场航站楼(图 2~3),以及由以色列裔加拿大建筑师摩西·萨夫迪(Moshe Safdie,虽然他在今年更为国人所知的项目可能是重庆来福士广场)操刀的新加坡星耀樟宜机场(Jewel Chang'i Airport,图 4),堪称本年度最为引人瞩目的两座超大型交通类建筑项目。

关于大兴国际机场航站楼的设计,我在专栏文章中已经有了比较详细的介绍:

司空白:那座被戏称为外星人基地的新机场,究竟厉害在什么地方?

大兴机场除了天外来客一般的科幻造型,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大概是:

大兴机场 1 号航站楼在 2025 年年旅客吞吐量预计达到 7200 万人次(约 20 万人次 / 天,等于每年接待和送出超过 3 个北京市的人口)的目标,那么与其说 ADPI 的建筑师与工程师们在天安门以南 60 公里的位置设计建造了一座建筑,不如说他们设计建造的其实是一座功能完备、运转流畅的室内城市。建筑本身的造型、结构、功能,以及其对内外的基础设施配置、联系交通、运营管理,都需要精密的统筹规划,其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星耀樟宜虽然目标年吞吐量“只”有 2400 万人次,但也是囊括了全球最高的室内人工瀑布 Rain Vortex(图 5)以及周边层叠的绿植花园、酒店、航空设施以及 300 多个零售和餐饮店铺的超级综合体建筑,承载了瀑布水流循环的巨大玻璃穹顶结构仅从工程角度也值得被铭记。

虽然这类超大型机场内核的功能流线和空间逻辑相对稳定,但是其尺度和复杂度本身就足以催生各种新的场景:“去机场”会逐渐从单纯的出行通告演变为含义更丰富的社交用语。如果考虑到共享飞行器、私人飞机普及等可能并不十分遥远的未来场景,则届时“超大型机场”乃至“机场城市”所代表的复合建筑和城市设计,必将以各种全新的形式出现:一座可以满足衣食住行甚至教育、工作、医疗等全部日常需求的交通枢纽,会是什么样的呢?

2. 丽泽 SOHO Leeza SOHO

随着丽泽 SOHO 在 11 月开幕,扎哈·哈迪德与 SOHO 中国的故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虽然一直以来对于这个系列的楼盘建筑争议颇多,但是可以确认的是,这最后的一座 SOHO,也的确是完成的最好的一座(可以将图 6 与图 7 中实景与前期效果图对比)。

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了丽泽 SOHO 而不是长沙梅溪湖艺术中心(图 8)作为扎哈本年度的另一个代表作(梅溪湖的室外施工细节看上去仍需打磨)。

虽然从扎哈事务所公布的造型图解(图 9)来看,体块的几何操作与周边的交通网线产生了联系,但是这并不真正构成强逻辑,因为图解并没有真正解释为什么必须要创造出一道缝隙并最终演进成为世界上最高的室内中庭(图 10)。

不过也无需解释,毕竟当年美国建筑师约翰·波特曼在亚特兰大凯悦酒店和马奎斯万豪酒店中首创直到今日都令人惊叹的中庭,首要目的也就是为了创造出一个宏伟的内部空间场景。成熟的复杂曲面施工技术(比较几个 SOHO 的施工,可以看出十分明显的进步)与完善的玻璃幕墙系统,让内外造型变得更加流畅多变(图 11~12)——在这种尺度下,这座地标建筑就是场景本身。

记得马岩松在开幕式当晚在微博上发出与舒马赫、隈研吾等人的合照(图 13),看到后当时颇有“少一人”之感慨。

丽泽 SOHO 盘旋而起的中庭,仿佛竖立着的巨大眼眸,在夕照下代替扎哈凝望着她参与改变过的城市(图 14),遗憾,亦无憾。

3. 卡塔尔国家博物馆 National Museum of Qatar / 无锡太湖剧院 Wuxi Taihu Show Theatre

前者(图 15)由法国建筑大师让·努维尔工作室(Ateliers Jean Nouvel)操刀,后者(图 16)则由名气小很多的 Steven Chilton Architects 设计。建筑设计水平的高下此处不做判断,只是这两者设计上的 approach(手法 / 路径)在我看来有相近之处,故并举。前者的造型灵感来自卡塔尔沙漠中一种名为“沙漠玫瑰”的结晶矿物,后者的造型灵感更为一目了然,即在中国文化意象中常见的竹林(来源为位于无锡宜兴的中国最大竹林,宜兴竹海)。

无疑,这是两座外观造型至上的建筑。虽然两者各自宣称与周边的传统中东泥砖结构宫殿建筑 / 传统中式江南民居产生了同源文化语境下传统与现代的对话(图 17&18),但是即使周边的传统建筑消失不复,也并不影响两者通过借取具象事物的造型来进行适宜特定文化背景的自我解读。

城市需要这样雕塑性质的建筑作为名片和记录,其造型本身也的确足够令人难忘。即使我对此并不感冒,也要承认,能够利用具体事物意象,做出有辨识度又“不违和”的地标建筑,是有相当高门槛的工作。

4. CopenHill 垃圾发电厂与城市游乐园 CopenHill Energy Plant & Urban Recreation Center

怎么评论 BIG 都可以,他们就是把建筑玩儿出了花样——还都建了起来(图 19)。

将发电工厂与可以用来进行滑雪、登山、攀岩等娱乐活动的人造山体结合(图 20),这个混搭的逻辑,如果你接受了之后,会发现几乎无懈可击——人造山体源自垃圾处理、焚烧与发电所需工业设备的合理排布所形成的自然高度差(图 21);而作为户外娱乐公园带来的设计需求和人气,又改变了传统工业建筑冰冷森严、拒人千里之外的形象,让工厂成为包括教育、社交等功能的社区中心,成为了城市的新地标(图 22~23)。这种复合类型的设计创新,宣布了一种后工业时代环保改造升级的崭新范式,取得了 1+1 不止等于 2 的效果。

今年是环保议题出现巨大争议的一年。瑞典少女充满戾气的表情让人感到颇为别扭,而丹麦人则盖好了 CopenHill,让哥本哈根距离全城零碳排放又近了一步。空谈误国,实干兴邦。面对争议,少上街,多种树,可能是更有说服力的方法(图 24)。

5. 斯沃琪与欧米伽总部 Swatch & Omega Campus

坂茂在瑞士的新作。难忘,因为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木结构商业建筑(图 25);很难忘,因为木材独有的温度配合蜿蜒的结构,让室内空间既新颖又舒缓(图 26);更难忘,因为这个“蛇形”的造型……画风好像不太对(图 27)?

坂茂努力推行木结构建筑,部分原因是考虑到木材是一种更为低排放、更环保的建筑材料,在建筑全生命周期(从设计到施工到使用最后到拆除)可以节约大量的能源,但是用“世界最大木结构商业建筑”这样的噱头来增加关注度,我还是略犬儒地觉得有点奇怪。

更省油的发动机,不一定会减少人们驾车出行的总碳排放。更环保的建材,也不一定就带来更环保的建筑。

第二类建筑属于 Scenario-adapting(场景适应)。顾名思义,与第一类相比,这一类建筑对周边环境和原有场景更为敏感,会适应其中的限制并寻找机会加以利用(当然,有时第一类建筑并非不想,而是可能没有足够“有趣”的原有场景来指涉和参考)。这一类建筑对周边的原有场景往往采取“兼收并蓄”的态度,综合既有条件来生成设计。因此,对应第一类的“scenario-generating”,这类建筑可以被理解为是“scenario-generated”的。这种“生成”并非被动的接受原有场景,而需要建筑师在幕后反复推敲筛选。虽然建筑师往往喜欢强调周边环境与原有场景生成此类建筑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流程,但是即使有水源,也要有人因地制宜、疏浚渠道,这个自然流程才有可能发生。

6. 景德镇丙丁柴窑

其实这是一座由张雷联合建筑事务所设计并于 2018 年落成的建筑(图 28~30),但是今年才见诸媒体报道,错过觉得实在可惜,所以加进来。

传统技艺也是一个近年来颇具有争议性的名词。“工业党”眼中它是落后生产力贩卖情怀的垂死挣扎,“人文学者”则重视其背后的传统与历史。这个项目并没有纠结这种无谓的争议,而是在手工柴窑衰落这一客观事实的基础上,结合了柴窑挛窑、烧窑过程中手工艺人实际的工作生产需求,与柴窑作为一种逐渐没落的传统技艺无法消弭的内在仪式感和厚重感,设计了一个实用而美观的环境容器,用极端克制的削繁就简突出了窑炉这一整个柴窑活动与空间的核心(图 31~32)。

而唯一我以为稍微用力过猛的窑砖镶嵌的花窗,内部效果也要好于外观(图 33)。

多说一句,作为设计母题的混凝土拱结构,似乎并不属于“中国传统建筑元素”,但是拱本身具备的简洁结构和典雅造型,以及排布形成的有明确轴向的连续空间,是与传统柴窑技艺从活动到精神层面契合的同构。只有这样在思辨层面完成解读和同构,才有可能真正使用现代建筑元素体现中国文化传统,或是反过来,将传统建筑元素顺利融入到现代建筑设计中。

7. 重庆印制一厂山鬼精品酒店改造 Hotel Mont Mirage

天知道有多少建筑师迷恋着重庆这座山城。山地天然的高差与老厂房粗犷的结构,周边建筑野蛮生长的张力与生气,以及正面开阔的江景(图 34~36)……

所有这些“解题条件”,一一满足之后,你会发现眼前这座由寻常设计(Usual Studio)设计完成的酒店,几乎可以说就是最优解(图 37~38)。

设计师坦承“因场地中带有历史感的工业建筑与开阔的江景,经常会吸引崇尚个性的游客来拍摄打卡。这也提醒了设计师,结合影视文创以及既有婚纱摄影业态,可以升级打造为针对年轻化人群对于“爱情”这一主题的艺术美学空间,这一定位也呼应了山鬼 Mont Mirage 酒店的品牌调性。[2]

这是对最近两年方兴未艾的“网红建筑”话题的一种积极回应。网红建筑或网红场景的产生,除了人为因素,内核还是基于建筑和环境本身的引人之处。合理地利用这些条件设计网红建筑,也就相当于“以人为本”地回应了使用者的需求。这样的网红建筑,请多来两打(图 39~41)。

8. 深圳南山外国语学校科华学校 Shenzhen Nanshan Foreign Language School

Link-Arc 建筑师事务所作品。这也是一家比较低调但是实力硬核的事务所。

这个项目一开始给我的震撼在于看到基地十年变化对比(图 42)和基地在 2014 年的“老”照片(图 43)之时,那种城市化速度和密度带来的“惊吓”。深圳一直在变,深圳也从未改变。

这也是这座校园建筑群的设计最成功之处:承认并接纳了从城中村到垂直混凝土森林过程中剧变的速度、密度和高度,并在这密集的纵向体验中,开辟了一片强调横向延展和联系的干净“空地”(图 44~45),为周围高度同质化的城市建筑群提供了一个锚定的标记(图 46)。

同时,建筑师也充分认同校园在都市环境中的位置,将周边层叠的都市楼宇变成了一种具有记忆价值的城市景观(图 47~48)。

好的校园建筑也是对学生最直接的美学与科学教育(图 49)。不过但愿没有单纯的孩子会因此被“拐骗”踏上立志从事建筑设计的“歧途”(大雾……

9. 里斯本山地别墅 Casa do Monte

一句话评价:Only in Lisbon.

这座建筑显然更关注室内空间气氛的营造(图 50~52),但是窗户的框景和屋顶泳池的观景体验(图 53~55),真的只有在枕山襟海,天高云淡的里斯本才会发生。

顺带提一句,这座小房子的建筑师之一 Leopold Banchini Architects 设计的 House for Architectural Heritage 也入选了去年的“司空见筑”。宝藏“小众”建筑师,做的小房子每一座都是风格极简又极具场所感,可以多多关注。

第三类建筑属于 Scenario-altering(场景变更)。如果用一句“正确的废话”来解释,这类建筑最主要的特性就是对原有场景进行了改变。由于任何新的建筑活动都会或多或少改变原有场景,所以这一定义看似非常宽泛,实则非然:此处的“变更”强调对既有场景自身的直接干涉或反叛,可以理解为一种反向的二次创作。与第一类“断言”相比,多了对周边环境的感知,不会单纯创造一个外来的独立逻辑闭环;与第二类“适应”相比,也不会视原有场景为需要适应的既定条件,而是被变更乃至被背离的对象本身——这个对象既可以是具象的建筑物,又可以是抽象的概念或范式。

10&11. The Shed & Vessel @ Hudson Yards, New York City.

今年最吸睛、热度最高、流量最大的建筑,极有可能就是位于新落成的纽约哈德逊广场上彼此紧邻的这两座建筑(图 56~57)。

纠结了很久到底要把这一对儿大网红放进第一类还是这第三类,后来觉得这两者带来的原型上的颠覆,还是大于其“强势入场”的意义,所以放在了“变更”这一类。

The Shed 作为知名纽约事务所 Diller Scofidio + Renfro 近年来最有创新意义的大作之一。很多人对这个项目最深刻的印象大概是三年前 DS+R 放到网上的那段惊为天人的、讲解不同场景下建筑空间动态变化的视频(原版视频在 Vimeo 上,国内观看可能有困难):

The Shed © DS + R

The Shed

这座建筑几乎可以容纳当今世界上任何艺术家用最不羁的想象力创作出的最狂野的作品,不论大小,不论动静。套用一句建筑师们都熟悉的句式:The Shed 就是一座“容纳表演的机器”(图 58)。这种可变空间带来的艺术布展的丰富可能性,是我认为它最具变革的特点。

至于 Vessel……这么形容吧:Thomas Heatherwick 能够做到让这个时代的人类(还 TM 是美国人)乐此不疲地为了爬楼梯而爬楼梯,这简直就是个奇迹(图 59~60)。

Hudson Yards(图 61)本身就是一个从资本运作、政商交易、社会权利分配到城市规划、建筑设计等方方面面都令人瞠目结舌的超级矛盾集合体[3],而一个菠萝形状、没有任何“实际功能”的楼梯,曝光度居然能够让一旁 KPF 设计的西半球最高户外观景台相形见绌,对全面互联时代的公共空间在交互模式和物理形式上的改变,其代表意义绝不是几张打卡照能够完全代表的。

12. The Hill House Box, Helensburgh, Scotland.

位于格拉斯哥以西 30 公里的 The Hill House(图 62),是 20 世纪初欧洲最重要的建筑师之一、工艺美术运动(Arts & Crafts Movement)与新艺术运动(Art Nouveau)的倡导者与代表人物,苏格兰建筑师麦金托什(Charles Rennie Mackintosh,图 63)最著名的建筑作品之一,以其对室内设计品质细致入微的把控和精思,以及由室内空间决定的简洁质朴的外观闻名于世。

不过这次的主角不是这座 Hill House——至少不全是。

2017 年,建筑保护部门发现 Hill House 建造时采用的混凝土配方在苏格兰潮湿的气候中不够耐久,建筑内部的湿度已经达到了可能损坏房屋的程度,因此亟需保护与修复的方案。考虑到这座房子本身的历史和美学价值,有关部门采用了一种半开放的修复方法:在建筑的外围加一个“盒子”(图 64),把整座房子“包裹”起来。

保护结构屋顶防水,四周则采用多孔透气的立面材料,既能避免建筑被雨水侵蚀且保证通风顺畅,又可以让游客得以在长达 15 年乃至更久的修复过程中,仍然有机会一睹这座房子的真面目,或者在架设的临时通道上抵近观察(图 65~66)。

之所以把这个由建筑师 Carmody Groarke 设计的“大型施工现场脚手架结构”选进来,是因为这是一场很有趣的建筑思辨实验。随意一座保护结构,其实并不具备什么建筑学意义的讨论价值,但偏偏这是一座放在苏格兰最重要的历史建筑之一外面的保护结构——可以类比为苏格兰的流水别墅。因此,这个场景变换就有了探讨的价值:整座建筑从“历史住宅”变成了“主题景点”,具有历史价值的老建筑“沦为”了景点中单纯的人造艺术品,而临时搭建的“盒子”,却成为了新的建筑主体(图 67)。15 年左右的修复期不长不短,如果到时候人们习惯了这个“盒子”,还要不要拆除?

再深一层,探讨 box 和 house 的关系时,也许还可以比对德里达在《绘画的真理》一书中对康德的“parergon”(附属物)的概念的批判,即经典的“画与框”的关系:box 到底应该只算是 house 的附属物,还是 house 在目前场景下的一部分?又或者是边界,还是无法被界定的边缘——而建筑的“边缘”,又在什么地方呢?其功能,到底是界定还是连接?想一想也是很有趣。

13. Affordable Housing in Zurich / Parasite House

日益高企的居住生活成本,不仅仅困扰着中国的年轻人,世界各个角落的工薪和中产阶层,都有这样的烦恼。这一组建筑,在低成本居住的议题上给出了两种可能对现状有所改变的回应。

应该还有不少人记得经济学家茅于轼先生曾经的一个观点:“保障房户内不应设置独立卫生间”,当时引来颇多非议。而这座 Gus Wüstemann Architects 设计的位于苏黎世的廉租房,用瑞士标准给出了“不仅卫生间公用,连浴室、厨房、餐厅、客厅都公用”的廉租房究竟可以提供怎样的居住品质(图 68~70)。

从平面图可以看出,每个住户真正的“私人空间”,仅是容纳一张床的卧室(图 71),而其他一切活动都在中央的开放公共空间内进行(图 72~74)。

我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廉租房”——这分明就是一群哲学家进行极简主义生活试验的场所。这种整体而下,通过压缩私有空间、增加公用空间来节省预算,用以提升房屋品质和居住体验的解决方案,颇为瑞(社)士(会)特(主)色(义)。

而由几位厄瓜多尔青年建筑师(El Sindicato Arquitectura)设计的极小住宅 Parasite House(寄生虫住宅,图 75),则采取了相对个人英雄主义的方法来给出设计上的解答。

虽然和今年口碑颇佳的韩国电影《寄生虫》并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 parasite 这个单词代表的,却也都是极端匮乏条件下的无奈应变。这座面积仅为 12 平米的模块化“住宅”,能够容纳一到两人居住(图 76)。

因为占地极小、搭建容易、成本低廉,可以接入现有的市政水电网线,在厄瓜多尔杂乱而喧嚣的街区,不失为一种理想化的“寄生”在其他楼房屋顶、间隙等处的容身之所(图 77~78):“穷人不是一无所有者,而是贪心不足者(Poor is not who owns little, but who needs a lot)。”

全球青年佛系起来,真是不分伯仲。

如果是你,你会从这两座建筑中选择哪一个作为自己的家呢?

14. 静安区商业楼建筑改造 Renovation of Jing'an Business Building

这是今年入选的最令人激动的一个案例,因为它的主创建筑师正是一栋建筑(ArchUnits)事务所的主持建筑师、知友 @shuojiong 张老师。

前几天《时代建筑》2019 年第 6 期刊登了同济大学博士研究生莫万莉对这座“白房子”的深度解读,《从“灰房子”到“白房子”:上海静安商楼的改造》,已经将这座商楼改造分析得非常透彻了(改造前后对比见图 79&80)。

说两个我印象非常深刻的重点:第一就是对在建筑首层纵横两个方向的外立面线条十字交汇处的曲面过渡和倒角处理,在我看来是一个满分操作(图 81~82)。

第二则是通过开放式楼梯对室内空间转角“锚点”的重新处理,让受制于已有结构的空间(对比平面,可以看出柱网对改造后的空间仍有影响,图 83&84)“活”了过来——即《从》文中提到的“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图 85~86)[4]

第四类建筑属于 Scenario-amplifying(场景增益)。此分类下的建筑,通常起到“扩音器”的效果,抓住原有场景中非常具有特色但是不容易直接被注意到的元素并进行共振,从而将隐性特点转化为显性特点。不是从一张白纸开始完全凭空的创造,而是将被忽视的微弱信号加以搜集和放大,甚至只是将已有的线索加以联系,提供新的观察角度,从而通过建筑呈现前所未见的场景。与“变更”类似,“增益”也将具象或抽象的元素作为设计操作的直接对象而非解题条件,不同的是,“增益”更偏重正向的利用,而不是逆向的改造。

15. “Under”水下餐厅

承认吧,如果不是在海边做了个水下餐厅,这座建筑并不出彩。但事实就是——建筑师 Snohetta 的确在海边做了个水下餐厅(图 87~89)。

探入水下的就餐空间自然是最出彩的部分,不仅可以完美避开海平面以上多变的天气,氤氲幽静的氛围也是独一无二的(图 90~91)。

据介绍,餐厅所在的海域位于挪威最南端的 Lindesnes,是种类繁多的海洋生物的栖息地。餐厅巨大的水下观景窗、可以吸引鱼类等海洋物种的灯光、以及厚重的可以为各种生物攀附的水泥结构壳体,都是基于这一环境特性进行的设计。

当然,我感觉最跳脱的场景,大概是食客指了指被灯光吸引到观景窗前的一条鱼,一刻钟后,这条鱼被网兜包裹着,放在托盘上摆到食客面前,随后被送进后厨……

岂止是不用打氧,连缸都省了(我就瞎想想图个乐儿,别当真)……

16. 成都云镜·花园火锅餐厅 Garden Hotpot Restaurant

看第一眼时,我和你一样,绝对没想到这座建筑是一家餐厅,更没想到还是一家火锅餐厅(图 92)。

而知道之后,我脑海里就是《舌尖上的中国》某一集介绍重庆火锅时的一个俯拍夜景镜头:一桌桌火锅沿着山势星罗棋布,伴随着红火的灯光和热闹的喧嚣,延绵不绝,旁白好像是“在重庆每三十个人中就有一个从事与火锅有关的职业……”

连续而透明的空间,随着在漂浮一般的白色屋顶,蜿蜒穿行在雾气缭绕的林间,围绕着一方荷塘,视野开阔而不涣散,建筑的轻盈衬托出环境的幽静与人群的生趣,宛如人(火)间(锅)仙(翻)境(腾)(图 93~95)……

妹岛看了会沉默,石上看了会流眼(kou)泪(shui)。

慕达建筑(MUDA-Architects)的建筑师一定是热爱火锅的人,才能拿捏住川渝火锅就餐时的气氛,再用建筑加以烘托。根据新店开张后的“返图”来看,仙气儿的确是没有了,还多了一些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装饰和加建,不过火锅的热闹烟火气倒是更多了几分(图 96~97)。

什么?你问露天的话蚊虫怎么办?扔锅里啊,算赠菜呗(逃……

17. Pearling Site Museum & Entrance

Valerio Olgiati 是近年来颇为活跃的以为瑞士建筑师,混凝土玩儿的出神入化。这个充满废墟感的项目位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遗址、巴林 Pearling Path 步道的连接点(图 98)。

整个建筑既是通向文化遗址的入口、介绍巴林古老的传统珍珠产业的展厅,也是为穆哈拉格市民们准备的城市“门厅”,场地边缘厚重的混凝土体块、场地内部的高耸立柱和风塔(兼具通风功能)、平铺展开的大跨度屋顶(兼具炎热气候下的遮阴功能)一起在拥挤的城市中构建了一个新的中心,同时也通过颜色、质感、光影和空间的营造,强化了建筑遗址入口这个地标的重要性(图 99~101)。

Olgiati 的建筑有一种独特的粗粝与厚重,大巧不工但又不会流于粗俗,设计这种历史遗址的纪念性建筑更是如鱼得水。面对建筑遗址和现代城区的冲突该如何处理,这座“场地性建筑”给出了一种基于场地本身的可能性(图 102~103)[5]

18. 吉首美术馆 Jishou Art Museum

这是一座桥,这也是一座美术馆(图 104)。

从与两岸接驳多重结构用心的细节处理、选用的青砖和筒瓦等建材,再到脱胎于传统风雨桥、与周边排屋融洽相处的外观形式,都可以看出设计者将“High Architecture”融入周边“Everyday Life”的决心,即所谓“美术馆不应该从区位上脱离受众,因此将其嵌入到现有的城市肌理中,两岸的桥头部分与万溶江畔的排屋紧密相连在一起”(图 105~106)。

这不仅是对客观环境的利用和增益,也是一种将多种审美需求综合放大的尝试:普通人日常出行对城市环境的审美需求,美术馆作为艺术容器的表层审美需求,地标建筑“leave a mark”同时“be context-aware”的审美需求,以及美术馆访客在体验时的深层审美需求,糅合在一地一桥之上(图 107)。

美中不足的是,美术馆内部空间本身,可能是受制于展厅类建筑自身的硬性需求,似乎过“白”了,欠缺了其余各部分努力做到的与周围环境的对话和融合。

19. The Twist

这又是一座桥,这还是一座美术馆(图 108~109)。

虽然“扭一扭”已算是 BIG 的常规操作,从“桥 + 美术馆 + 雕塑艺术品”的复合意向也可以看出 BIG 依旧在贩售它惯用的设计逻辑(图 110),但是这座艺术馆从更大的尺度上考量了其所在的挪威 Kistefos 雕塑公园内的道路网络和自然环境,在适当的位置连通了原本隔河相望的园区文化路线(图 111~112),与公园环境形成了一种共振双赢的局面:河流与森林赋予了 The Twist 得以成为 The Twist 的独特条件(图 113),反过来这座廊桥美术馆也完善了公园的游览体验。

对比 The Twist 和吉首美术馆,可以看出 BIG 与非常建筑对待相似建筑类型时不同的偏好、手法以及设计中强调的不同侧重点。虽然场地环境存在差异,给出的条件有别,但是对待几何形式、材质、建构、内部空间等方面,还是可以看出两家优秀事务所方方面面的差异。

多样的场景,是优秀建筑萌芽之本;优秀的建筑,亦是生活场景丰富之源。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