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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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分裂症患者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匿名用户

我今年十八岁。我在高三确诊精神分裂,但是具体患病时间医生推测要比那早的多。

对于我来说,幻觉主要是三种:

1.叫 R 的女孩。我最为持久的幻觉,从 14 岁初二开始出现,在我看来与正常人没有丝毫差别。所以一开始我并不认为“这就是幻觉。”可以分辨。服用利培酮半年左右开始消失。

2.黑影。无时无刻,无处不在。与我保持一定距离,人形,看不清五官。很瘦,很高。可以分辨。至今仍有

3.各种奇异诡异的画面。这个有人想听我可以另说。它以现实为基础,分辨这类幻觉是最难的。至今仍有。

幻听则包括以上幻觉发出的声音,和单独的幻听。

单独的幻听会教唆我去做不好的事情。比如“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它对我的影响是最大的,发作时我的理智和控制会降低,做出一些“精神病人才会做的事”。人们认为精神分裂病人一直是这样的,但至少对我来说,只有症状最严重才会这样。

但我没有伤害过别人。最严重的一次发病,我坐在班里,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我的成绩很好,班里的人除了一个朋友谁也不知道我有精神分裂。我不能暴露,因为这比疾病本身可怕多了。

所以我必须压制下来。但是当拽头发、掐大腿内侧、用刀片划出伤口这些方法带来的疼痛都不能让幻听消失的时候,我没有办法了。我知道我的脸憋的通红,我的眼神看起来一定很可怕。别人开始注意我了,我最害怕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去死吧去死吧”的声音越来越大,捂着耳朵没有任何作用。

我好像哭了,想要嘶吼,想要尖叫,想摔东西,但我不能。剩下的感觉我不记得了。我发病时候的记忆往往很模糊。我的同学告诉我,我径直走出班级,然后跨过走廊,翻过栏杆,想跳下去。

那是高考前两个月。我当时的成绩是班级第三四名。当时我肯定不知道那是四楼,否则我会爬的高一点。

精神分裂眼中的世界。我不知道翻看这个问题的人想要得到什么答案。我眼中的世界有时候很可怕。可是那些妖魔鬼怪远远没有别人异样的眼神更能刺痛我。

幻觉永远是幻觉,它是假的。但是人们的成见是真的,不是吗。

感谢大家的关心。评论基本都看了。

本来想回答大家的几个问题,但大家问的都是“有没有被家暴过”“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这种问题,谈了也是伤心。何况我不图什么安慰,更不想成为祥林嫂一样的谈资。

任何人都有可能得精神疾病。它和癌症一样,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而不一定非得是被家暴过的阴郁家伙。

我也曾经以为精神分裂这四个字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对它的了解甚至基于一本可笑荒诞的《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我是一年左右以前确诊的。一年前当我在网上搜索这精神分裂四个字的时候,我和很多人一样抱着好奇想要了解这样一个“非正常人类”的群体。我打量他们就像打量另一个物种,他们可能是更聪明,更疯狂,危险的非正常人。

但是生病时候我明白,精神疾病是不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物种的。真正能这么做到的是人们的偏见。

我没有更聪明,我没有很疯狂,我只是大脑生了病,我依然是那个人,但别人不再把我当成以前那个人了。

因为要每周请假去医院需要理由,我告诉我的班长我有精神疾病,问她可不可以为我保密。她说当然可以,早日康复。

一个月后我的朋友告诉我,班长告诉她“不要和某某玩了,她有精神病。”

她说这句话就好像这是理所应当要被远离的罪人。当时我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我想自己生病了,但会好起来。

别人不这么觉得,大家觉得我有精神分裂,这四个字足以盖过我的一切。

我的幻觉和幻听一直不是很严重,这也是为什么我在发病三年后才确诊。但确诊后的不到半年,就差点毁掉我。

我莫名其妙的却又好像理所应当的被异化,被恐惧。我因此愤怒,恐惧,极端,想要杀人,想要自杀,我恨所有人。我的幻觉和幻听不再是安慰我,而是恐吓我,怂恿我。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的变成了别人期望的“疯子”的样子,被送进精神病院,住封闭病房,留着口水,手指颤抖,口齿不清的说着话。手腕和大腿上都是深可见肉的伤疤。

最后说点胡话。

我是精神病人,但我不是你所以为的精神病人。

我十八岁,喜欢看书,得过很多奖,但是数学不太好。喜欢小猫小狗,喜欢听英文歌。

喜欢社会学和哲学。想考的大学是,武汉大学。

我是每个学校每个年级里都有的那种女孩。我是个普通人,我不是怪物。

我不是怪物。

其实原本我的世界没有和你们不一样。是你们觉得我的世界和你们不一样

以上。

再更一点吧。————

因为搞不懂匿名回复和私信怎么操作,没有回复一条,很抱歉,但大家的评论都看了。

评论里有不少让我去看神婆的。我三天前去看了。

我不想去,家里人拖着去的。他们只是眼睛盯着“说不定就治好了”的可能,似乎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好不容易接受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的,你们又要我接受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如果神婆真的说我看见的不是幻觉是鬼,她又没能力赶走,你要我后半辈子如何自处?”每天看见鬼,听着鬼叫,我以后要怎么生活?

没人在乎我以后怎么生活。当你确诊精神疾病,好像就没什么人会认真听你说话了。所以我还是去看了,没有什么。神婆说我很干净。也没多开心。

说到说话了,我生病很严重的时候,说话毫无逻辑,自己说话自己都听不懂,加上药物副作用导致的帕金森,有时候笑,有时候哭,护士继续洗手,大家见怪不怪,那时候高二,重度抑郁,住院治疗。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痛恨这样。我因此痛恨没有逻辑的语言,我痛恨一惊一乍的举动,我痛恨极大的情绪波动。害怕穿白衣服的人,害怕医院。这一切都让我想起瘫在床上的自己。这让我觉得,自己为了克服这些所看的书,有逻辑的慢慢说话,对着镜子练习的表情就是个笑话。

我练习表达,表情,说话是为了克服偏执,而这种练习本身可能就是一种偏执。没有谁会说话说的像个人工智能。从前轻松的语言表达是我学不来的。这一直让我心虚。

有次看电视看到一档综艺,里面的人装疯卖傻,我的心跳的特别快,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我妈对我说“你的脸色好吓人。”

我曾经觉得,如果我说话慢慢的,有理有据的,从来不做什么过激的事情,对别人温和,别人就不会那样对待我,别人就会认真听我说话。所以我把病状当成我的错误去纠正。

很长一段时间我变得非常较真。我要把每句话都说的完美,礼貌,理性成熟,任何人都挑不出刺。

有天我的一个朋友对我说“你看着好好的,没事儿去精神病院装疯有什么意思?”

正常人就是这么好骗。你看起来像他们认知的精神病人,那么你就是精神病人;你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那你就是个正常人,你就是装病。他们不相信病历,药物,电休克,只相信无聊的自测表格和“你看起来像是…”。大家都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反正说话不用负责,说一句,也没什么。有理有据才能说话的话,大多数人都会沉默许多。

我慢慢的就学会接受这些东西。

还记得一件小事儿。加了个抑郁症病友群,(高二确诊重度抑郁)也加了些病友。有天发了自己看书的笔记。

她评论“你这样也叫抑郁症吗,恶心。”

没太明白,问她,把我删了。空间进的去,她把我的笔记截了图,写“我抑郁在家半年多,除了睡觉什么都做不了,人家抑郁症加精分还能写书呢。”一些病友慷慨激昂的评论,说最恶心这种装病的,想吐。

不被主流所接受,连患者中都没有容身之处。究竟是“变态的精神病”还是“恶心的装病者”,我自己都不明白。

我看的一本书《高兴死了》中说,“我的精神疾病不是你的精神疾病。”意味着个体病状的差异。我觉得用这句话来回应患者内部的苛刻很合适。

有人想听我说说高三的事。我从三楼跳楼之后,全校震惊,亲戚朋友也听说了,大家都在谴责我。“有没有替父母考虑过”“心理承受能力能力这么差步入社会怎么办”。“不为学校着想 自杀的人都是废物”我一直在床上躺着,什么也说不出口。不哭也不笑。

没有人对我说,“到了这个地步,你才是最难过的那个吧。”

真正的痛苦是自己承受的。我成功了,不会有任何赞扬,因为克服精神问题并不光彩。我失败了,大家觉得“又一个心理承受能力脆弱的高三学生跳楼而已。也不想想父母学校怎么办。”

我其实都考虑了。高三前我已经确诊了,我知道有这个病通过高考不容易,但还是决定要考。两个月从倒数第五考到班级前十(基础差是因为高一高二学艺术,除了高一上基本天天翘课。),数学从 18 考到 89,我的努力和压力放在一般人也许都受不了,还要接受幻听和幻视的干扰。精神病人,真的不是脆弱的一批人。疾病无关性格和耐力。(但不要因此要求他们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就像抑郁症确实会让人的活力降低。这些切实的病状不要上升到人格层面上来。)

做出跳楼被劝退这种事,可能是这些情绪和压力累计起来的吧。当时每天只有晚上五点多二十分钟吃饭的时间,我的情绪唯一的宣泄口。我边哭边吃饭,吃的脏兮兮的。洗把脸,掏出单词本边走边看回去上四节晚自习。

很害怕去学校,真的很怕。怕别人的指指点点,怕老师异样的眼光,怕自己每天去六楼问题之后,总有一天会忍不住跳下去。跳楼前的几个早上,我五点醒来,穿好衣服,然后抱着还在睡觉的妈妈哭,我妈说,你不想去就别去了。但我哭完还是要去。我害怕人,我害怕学校,但我必须要去。

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我的分数就差那么一点点了。我不能放弃。

高三大概就是这样过来的。我的老师在拍毕业照的时候看到我,难过的掉眼泪。当时休学了两个月,已经瘦的很厉害,大把大把的掉头发,躯体化疼得晚上睡不着。没了高考,我的半条命好像也没了。我还是想去看看毕业典礼,虽然我连毕业照也没照。远远的看着他们开怀的笑。老师说,“你是个多聪明的孩子啊,怎么成这样了呢?”

其实我根本不聪明,我的成绩都是拼命出来的。吃的药导致记忆力下降,思维断片,别人叫一声好久才反应过来。帕金森导致手抖的文综字都写不好,文科生都知道这些对于文科生来说条条都是致命伤。

我们想好好活着,其实真的不太容易。

说到这里已经跑题了。所以这些大概率会删掉吧。(大家真的别安慰我,说这些出来不是让大家安慰我的。因为实在已经是过去的事,说出来也是让大家了解精神疾病患者的处境可能比大家想的更难一点,我没有和社会脱节都是如此,一定有人处境比我更加困难,希望大家放下些成见。我不喜欢被同情,所以还是谢谢大家的好意。)

如果有什么比怜悯更讨厌那就是虚假的怜悯。

我更想看到理性的评论,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对待精神问题;强制的退学,住院对于精神患者而言是否人道;奇高的患病几率和极低的受诊人群意味着什么问题;普通人的生命安全和精神病患者的人权中有没有一个平衡点。讨论这些问题,远远比给我一个人加油打气要有用的多。

马上要去大城市的医院看病,做电休克,听说效果很好的,说不定就治好了。这几天没法儿回复了,祝大家平平安安。

一直安慰我的一句话,送给大家。“孩子,这是你的苦难,亦是你的福祉。”史铁生说。

就写到这,欢迎讨论。(别再发给我加油啦。我真不需要。我宁愿大家骂我哪哪儿写的不对。我说了,我不需要同情和鼓励。)

分割线

更一点。

看了大家的评论,我很高兴看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最近我看了一些关于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的资料,国内翻译的资料太少了,而且干巴巴的数字也许大家不乐意看。但也许后期我会发上来。这些值得被知道,比那些误导人的科普视频和无病呻吟更有意义。

但也许没多少人看吧。这是个什么都要成为娱乐的附庸的年代。我知道人们会对什么样的内容感兴趣,相比真实的患者和疾病,大众更愿意看到“反社会的天才”“小丑式”的精神病人。这符合他们的想象。就像有人给我评论“怎么才能得精神分裂”一样。他觉得这很酷。也许人们需要的就是无病呻吟。

你们知道那个人格分裂的女孩 jess 吗?她做了很好的事,她的视频也许真的帮到了很多人。

但是你去微博看看,那些吹捧她,像是追星一样说着心疼,脑补着对方的痛苦和过去而万分激动的人。他们看着这个人,也许只是把她当成一部现实的人格分裂患者连续剧吧。

就像是一场狂欢一样。

苦难需要的是正视和解决问题,不是站在苦难之外的感动和抒情。但人们想要的不是解决问题,他们只想挥洒眼泪。

分割 我想对评论中一些朋友的话。非病友划过去就好。

评论看见了好多朋友说到受的歧视和疏离,实在忍受不下去,想要伤害别人。

“如果别人可以对我有恶意,为什么我不可以对别人有恶意?为什么别人告诉我不能伤害别人,我却要每天承受别人的伤害呢?”

“他们既然说我是精神病,是变态杀人犯,我为什么不可以做他们说的那些事?”

你不可以。不是因为那些虚无的道德感甚至是法律。你不可以是因为你做这些没有用。

我知道那种感觉。莫名其妙承受恶意的感觉。如果暴力对这些有用,我大概也是其中一员。

可是你杀了他们或者自己都没有用,你不会好受些,这个世界不会变的宽容些。要求把精神病人关在医院等死的也好,认为精神病应该被隔离的也好,这些声音存在,必然有存在的理由。

他们只是一个个偏见的傀儡,要战胜的是支配着他们的偏见。杀死傀儡把命赔进去算什么,有本事去找 boss 决战啊。

我们都知道,冲动不会战胜偏见,冲动只会加深偏见。你死了,媒体依然只会报道一起“精神病人杀人案”,更多的人依然会因为这篇报道恐惧你和其他病人,网上的评论依然是“精神病人都该死”。

什么都不会改变。

但只要活着,这一切就还有可能性,不要白白葬送在一个看似悲壮实则没有意义的陷阱里。

好好活下去吧。

我也决定要把自己作为患者的感受和查到的资料以匿名的形式发在网络上。希望能减少一点对精神疾病的偏见。有相似经历的病友或愿意给予帮助的朋友们可以评论给我,我看到的话,会私信你们。

“我绝不保持沉默,因为沉默意味着消亡。”

再更

我想问个问题。

评论中的患者,你们都是怎么被诊断出精神疾病的?(不管是抑郁,双向,狂躁,还是精神分裂)

我在小地方的脑科医院被诊断为精神分裂已经一年多了。当时的诊断方法就是做了几份测试题,医生口头问诊。接着就敲定是精神分裂,给我发了药物,建议住院,办理休学,建议电休克。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结论。因为“严重的精神病人是没有病识感的”,所以我尽全力的告诉自己,我生病了,我有精神分裂。

我对此深信不疑。

最近我去了南京最著名的精神科医院,见了最权威的专家,他却告诉我,仅凭不稳定的情绪和幻觉是不能诊断精神分裂的,因为有着类似症状的还有,重度抑郁伴精神障碍。我听不明白。“从你的逻辑思维和自知力来看,你更像是后者。”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愤怒。

他说这两种病症状很相似,但其实对患者来说一点都不一样。“精神分裂”这四个字太重了,不落在谁身上谁都不会知道。

这四个字伴随给我的是被恐惧和疏离,是副作用极大的药物,是电休克,是强制休学和放弃高考。现在我知道,这一切可能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几天我一直被自怜的情绪缠绕。可现在我想要知道,这背后是否有什么值得深究的问题。

我有很多问题。诊断我的时候只是做一些心理测试题和口头问诊,这两样真的可以诊断精神疾病吗?我们的医学只能靠自测量表和口头问诊诊断精神病人吗?这背后的误诊率到底有多高?

我们有药物,有电休克,有强制住院来治疗患者,治疗手段如此多样,带来的副作用如此严重,但如果从诊断出了岔子,所有的治疗可能都是无益而有害的。

我不是专业人士,并且作为患者,我的立场肯定不是足够客观的。因此我很希望有更多患者和医生纠正和解答我的问题。

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拜托大家了。